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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兒的父親有一段時間天天醉歸。他的一個朋友好喝酒,酒量又大,喜歡把他喝倒,而且是天天倒。我一看這麼喝也不行啊,就宴請這位朋友進行規勸。誰料這位朋友不但不聽勸,還宣稱誰也不能阻止他的“殘殺”行動。我一看勸不了,只好換招,於是,給孩子爹扎上“神功元氣帶”,做上理療,吃上葯膳,採取了一系列強身健體措施。這一下,孩子爹的酒量上來了,不僅自己不倒,還能讓他這位朋友倒。這位朋友不甘失敗,奮力抵抗,終於有一天醉後在樓梯上滑倒,撞破玻璃掉下樓去。雖經全力搶救,還是成了植物人。
事出後,我追悔莫及,自責不已。我的這點醫葯知識把他害了,這醫學知識豈可強用?
出於自責,我常去醫院看他。他象個嬰兒般躺著,他妻子問我怎麼辦?我說,重新開發智力吧。到街上,我買了各式各樣一大堆玩具回來給他。但他只喜歡一個玩具-布娃娃。這讓我很奇怪,一個大男人,當所有社會意識被濾去之後,他喜歡的玩具竟是布娃娃。如果說他完全沒有社會意識也不對,他妻子說他玩布娃娃時如果身旁有人看,他會害羞。
和他同病房的病友也是腦部出了問題。表述不清。他想說東時,表述出來的肯定是西。他為人們聽不懂他的話而生氣。有一天,我去時他正在砸東西。大家躲在一旁看他發泄。我看了一會後。把紙筆遞給他,讓他畫。他畫了一個杯子。大家松口氣道:「哦,他原來是要喝水啊」。後來我再去時。他給我看他的本夾子,已畫了厚厚一疊,而且越畫越好。他再也不發火了。看來,概念這東西在人的大腦中不是一種穩定的儲存,它的調取容易出現問題。所以岩畫多是圖,少有文字。雅瑪人倒是留下了文字,到現在破譯不出。
當我們在使用知識時,在挖掘自身潛能時,意識不到其中冒險成分,意識不到當一個變數開始變化時,會引發其它的相關變化,這個整體性的變化不一定就是和諧的、良性的。對身體,對社會來說都是如此。可我們人類的本性卻是明知不可為而為。科學就是這樣一個產物。這是人類的進步所在,也是人類的悲劇所在。
陰陽五行是一個模式。中醫的衰落,在於這個模式與現實脫節。這與其說是模式跟不上時代,不如說是人類偏離了自然。是科學的保障作用使人類不再與自然同步,或者說是科學地改造自然使人類無有可同步的自然。我倒不因陰陽五行失效而有什麼挽惜,我擔心的是自然力量會不會來個閃回,以一種拓樸方式,擊破我們的保護殼,把我們重新拉回到自然?那時我們會不會捧著金碗餓肚子?
我知道陰陽五行的模式可能不夠好,可它卻也在支撐著一角天空。社會是以單科突進的方式推進的,卻是以多種文化支撐的。砍斷中國文化這個 “不周山”,就會出現天塌西北的情況,那麼,這個天補不補呢?
我與女兒出門旅行,她認為只帶錢就可以了,而我除了帶足銀兩還要揣一個大餅。我揣大餅的行為會遭到年輕人恥笑,大餅最後可能會因發霉而被丟棄。但只要人類還在路上,我的任務就是要揣個大餅。
前年,我跟一個團隊出門,同事們告誡我:“這次你不要操心,萬事別管,只玩好你自己的就行了。”我答應了。可當我看到領隊把銀行卡、身份證等所有重要東西全放到一個小包里時,我還是沒忍住,說:「行卡給我揣著吧?」領隊問為什麼。我說你那些東西放一起會使卡消磁。領隊把卡給了我。三天後,他的包被盜,因卡在我這總算沒影響日程。
我對女兒說,中國人多災多難,誰敢保證你們這代不會遇上戰爭和災荒?諾大個醫院只要沒電就是廢墟。我從沒有說西醫不好,從沒有說不發展大醫院,從沒有說上路不帶足銀兩,我只要求自己是個拾遺補缺的人,不為人類留下我女兒這個大餅我不放心。不怕一萬,就怕萬一,更年期的婦女就是這樣憂心匆匆。
女兒打小就總批判我,好像否定我就不能成長似的,我也甘於讓女兒否定。從女兒身上我也悟出,歷史不是被供奉的,神不是被推崇的,其鮮活的生命在於不斷被否定和肯定的使用中。肯定和否定的本身沒什麼意義,有意義的是人在成長。中醫在被否定和肯定中,這說明我們在成長。
我之所以活到了五十歲還覺得活著有意思,是因為總能品味到生活的神奇。我過了一個由母親伴隨的童年。女兒出生後,陪伴著她,我又過了一遍從母親的角度重新審視的童年。這時我才發覺,自以為懂事的我當年並不那麼懂事,本以為不懂教育的母親其實並不那麼簡單。由此,我知道人的童年不是過一次,等我陪伴我的外孫過童年時,是不是還要再過一次童年?而且撿拾回由我奶奶陪伴我的那段美好時光呢?
歷史,為什麼被人反復推敲?原始,為什麼令人割捨不下?人們為什麼要回溯,要尋根?因為人類不是一次就能長大的,需要反復成長。所以,回溯不是返舊途而是走新路。是撿拾回本屬於我的人生,是讓自己完整無缺。在我陪伴女兒而過的童年中,母親的形象的確高大起來,具有了神性。由此我也理解了中國人為什麼講做人,為什麼敬祖先。
女兒說:“媽媽,你死後,如果我想辯論有誰能替代你呢?”我心中暗自得意,是女兒的不斷否定,把我否到了一個無可替代的位置。我死之後,會不會在女兒心中也獲得幾分神性呢?